弹指东风 第三章05
弹指东风
第三章 问故
05
酿了一整日的雨，终于伴着一声春雷，淅淅沥沥地笼住了神乐台东南侧的山林，令晦暗的前路愈发难辨。袍袖间的血腥气仍是挥散不去的，有别人的，也有何崇明自己的。这还是他十八年来头一回杀人，剑锋刺入肌肤、割裂血肉的感觉令他握剑的手不可避免地微微颤栗。
何崇明强按下内心里那一丝恶心与犹疑，整个人像鹞鹰似的在林中穿梭不停，在此时，这样不相干的情绪滋生，无疑是致命的。
他身后是一声声忽高忽低的鸟鸣似的哨音，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埋伏林中的刺客投入这一场不计代价的围杀，何崇明自然不想埋骨于此，只能将别的思绪抛诸脑后，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一切暗箭与袭击。好在真武的剑术素来讲究后发制人，何崇明基本功练得扎实，感知又颇为敏锐，这会儿无心恋战，只抓着包围的空隙且战且逃，对方似乎也没奈何。
鱼龙渊的驻地在居士林以北的一座背靠尧山的丘陵上，何崇明虽未曾去过，但也知道大概的方位距离，约略算了算，已不是太远了。他心下稍安，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自然，却听得身后哨声忽地一厉，却见前方三道黑影自高大的桦树上一跃而下，正拦在自己身前，手中兵刃寒光湛然，再扭头瞧侧翼，亦是簌簌围拢了数名黑衣蒙面的杀手。
何崇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以一敌十的本事，此番多半冲不出这一道包围，可这十余名杀手却没有出手的意思，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而这时，一个粗砺而沙哑的声音响在了何崇明身后，道：“怎么不逃了？”
何崇明回过头来，正见得一个黑衣蒙面之人自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双手交叉在腰间一抹，便有两把漆黑的短刀落入了他的掌中，挽了朵漂亮的刀花。
杀手头领本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此番着实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自己在林中设下圈套，却不料竟被这后生戏耍，好在自己在鱼龙渊方向也有所布置，否则真要让他逃了，自己也没脸回去交差。此时一腔子羞恼化作狠厉，便尽压在了眼里。他已是决定要亲自手刃此人了。
“既逃不脱，便只有一战。”事到临头，何崇明的声音反倒透着股异样的平静。他看着那杀手头领缓步走近，他的步伐好似带着一股奇特的韵律感，微微一晃，便已是十余尺之遥，甚至他那身影还残留在何崇明的视野中，眨眼间他的刀却已经在何崇明的身后划开一道黑月似的刀弧，直击向其后心！细微的破空之声令何崇明终是有所警觉，几乎下意识地抬臂以反握的长剑挡了这一招，反震之力几乎令他整条手臂都麻了，长剑险些脱手而出。
何崇明心下骇然，扭头看去，却哪还有那杀手头领的影子？再念及方才情形，自己分明一直紧盯着那人，却连他是何时出手的都不晓得，这又是怎样神鬼莫测的身法，竟至于如同分身之幻术？
不过是如此短暂的失神，那柄黑暗中的杀人刀再度刺来，在何崇明臂上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照样是一击即退，像是一条戏耍着自己猎物的毒蛇。疼痛令何崇明强行冷静下来，勉力应付着那杀手头领刁钻诡谲的攻势。
……不、不对，他不应该是身法快至如斯境地，若真如此，自己也没法逃到这处、早该被他追上杀了……这是什么障眼法？
困局之中，这年轻的道士竟深吸了口气，闭上眼来。视觉剥夺之后，感知愈发敏锐，世界在他脑海中呈现出另一番模样，雨落在地上、与落在刀锋上的声音自不相同，穿林而过的风扑在肌肤上、与刀兵破空时激起的风，又是不一样的触感。他没有看见那杀手的刀，却好像能够将之牢牢地锁定，在付出数道伤口的代价之后，这样的感觉愈发清晰了起来。何崇明手中长剑向前一挥，数道无形之剑气在身前交织成网，那分明是个无人之处，倘若有旁人见了，怕是要笑掉大牙，可暗处的杀手头领脸色却更沉了几分，这一道归玄剑气，正是放在自己将要出招之时、将要出招之处。再看林中握剑那人，竟隐约生出几分渊渟岳峙之感，他终于晓得自己终究是小瞧了这品剑大会的头名，心思变幻之下，自口中吹出一串急促的哨音，四周围拢的杀手们不再留手，尽皆攻了过来！
——杀手本就不是个讲究正当光明以一对一的行当。
无数错综的迷音响在耳畔，何崇明心下方有所悟，灵台正是一片空明，双剑齐出，一时间竟叫人辨不清剑与影，密林中风雨声甚至都被刀剑交击之声所夺，只是那十余名杀手怕是朝夕相处，进退有度，便有破绽，亦有同伴遮掩，难以抓住，何崇明在其中游斗半炷香的功夫，终究是突不出重围，渐渐落了下风。
何崇明走到这里，不过十八载光阴，若说从前想过死之一事，不过是虚妄之言，这一刻刀锋相迫，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再想起这个字来，仍觉得仿佛还是件顶遥远的事，约莫是内心还感到十分荒谬，自己竟真要因着一柄剑葬身于此么？又隐约有些自嘲，如今这样的境地，除了这条死路，又哪还有别的路容自己走呢？
他这般想着，却忽听得一声锐啸，扭头看去，正见一点寒芒疾飞而来——那是一柄长剑！一柄在天际骤然闪现的电光映照之下、犹如一道秋虹的长剑，正正好贯穿了自己身前那举起刀的杀手的心胸！紧接着而来，是如风一般的白影，来的人飞身而至，一手用力拔出那剑，另一手攥住何崇明的手腕，急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