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血

煤与黄金

极乐迪斯科/金哈里无差

11 日出

 

天人感应-寒夜微风吹过你耳畔细软的卷发和胡须。世界逐渐沉没。声息与影像在黑暗中被城市一饮而尽。到回家的时间了——倘若，你还有“家”的话。

 

反应速度-穿过一整排萧条贫瘠的松树，在瘦小的巷子里，有一扇漆黑的窗等待着你。你是它午夜十二点到早上七点半的房客。接纳你的是一张挤满铝罐和玻璃瓶、遍布脏污的沙发床，而非温柔的关怀或者拥抱。

 

内陆帝国-是去处，却非*归处*。

 

你-你回过头。

 

五感发达-金在你身后两步的位置，只是站着，只是看着你。

 

金·曷城-他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同舟共济-如果是平时，他会注意到你的目光，“怎么了，警探？”但现在，他不发一语。你看见黑如黑夜的一双眼睛。它隔着镜片，隔着静默，隔着两个人、两条灵魂无法消弭的熟悉的距离，将湿润的目光深深地投向你。

 

通情达理-他醉了，这不奇怪。他喝了很多——他自己的，还有帮你挡的。他能承受这么多高浓度混合酒精么？如果是你，恐怕早就在地上化为一滩汪洋般无垠悲伤的眼泪了。

 

反应速度-那种时候，曾有人会替你好好善后的——消散的杏子香，还有随后的某种更忧郁的气息。

 

标新立异-忧郁也是伤人的利剑，陛下。

 

平心定气-别胡思乱想了。今天的你滴酒未沾，你们的位置调转了，现在是你替金善后的时间。 

 

你-“金，我送你回去吧。”你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金·曷城-他很缓慢地回答你：“我没有喝醉。”

 

争强好胜-他有。

 

博学多闻-酒后驾驶发生事故的可能性是没有饮酒时的16倍，59%的驾驶员死亡案件与之有关。

 

金·曷城-金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你说的数字，抑或辨别你脸上的关怀是否发自内心。终于，他点点头，“好的。你先。”

 

你-你为他拉开方盒子的车门，金矮身坐进去，看起来很乖。你在驾驶席坐好，点火，发动，然后，你又看向他。你注意到他的目光始终追踪着你。那很奇特……也很难形容。像被一段潮湿的、春天的夜晚包裹，温和，镇静，又有什么在泥土之下暗暗滋生。

 

你倾身过去。

 

五感发达-抬起的手和他肩膀的衣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安全带被你唰地抽出，然后咔哒一声在他腿边扣好。你抽身的那一刻，金清爽的须后水的味道穿过车内浑浊的气息直达了你的鼻端。

 

食髓知味-就这？就这？

 

博学多闻-这很必要，使用安全带可以降低50%的事故伤害风险。

 

食髓知味-没有人在跟你聊这些！！

 

平心定气-拜托，开车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 

 

你-你转过脸来，专心应付面前的仪表、踏板和方向盘。方盒子那颗属于赛车的心脏，现在跳动得前所未有的轻缓。那些无精打采的街灯，沙沙作响的枯枝，裹着寒衣的行人，在寂静的夜里与你慢慢擦肩。风穿过你摇开的车窗，把细细的煤灰带来又带走。你忽然想听点什么了。

 

你-你扭开车里的音响，旧日的调子像潮汐一样涨了又落，年轻的声音低低地哼唱着，伴随着偶然的细微交谈和笑声。

 

同舟共济-这不是一卷正式录制的磁带。它可能是源于某次彩排，也可能趁着某次演出的余兴，但毫无疑问，它是属于某人的纪念品。也许，它的主人曾想过狠狠将它踩碎，连通那被背叛的、无可挽回的时光，一并丢进垃圾桶、冲进下水道。可终究还是不舍。已经离散的伙伴，曾那样笑过，已断了的弦，曾那样震颤着发出共鸣之声。它是唯一的见证，是仅剩的余温，如今，它把一切告诉了你，你也成了那段时光的见证者，它温暖了这个夜晚，海风将带着它吹过往后的一季又一季。

 

五感发达-伴随着遥远而辽阔的轮船鸣笛与海水拍岸的声音，你们到了。夜已经深了，临着水边的公寓楼伫立着，静成比夜色更黑的剪影。

 

金·曷城-晚风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尽管动作还是慢吞吞的，但他顺利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后，警督扶着车窗看了你好一会儿，黑色的眼睛很深很沉，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没有。他只是说：“晚安，哈里。”

 

你-“晚安，金。”

 

五感发达-再一次，你看见他的身影消融在楼屋黑暗的门里。音响里又唱到了那首歌，年轻的声音反复低吟着离开与远方，将一声声呼唤留在身后。时间被悄无声息地抻长，比叹息更长，比永恒更长。

 

故弄玄虚-不该这样的，陛下。这是首未完的歌，这是一个没解开的谜。

 

争强好胜-他身上有太多悬而未决的事，不该这样。你可是不管干什么都要穷举一切可能，清理所有支线，遍历全部分支的明星警探。

 

平心定气-不论等着你的是什么。

 

你-你跳下车，循着金离开的方向跑去。狭窄的过道指向唯一的出路，没有任何岔口。你迫切而杂沓的脚步转过回环的楼梯，十二阶又十二阶，你被一时的心血来潮催促着、逼迫着，好像有可怕的命运在你身后紧追不舍，你气喘吁吁地对照着记忆按图索骥，找寻着那扇你深深凝望过的窗、那条深深凝望过你的影子，四层、五层、六层……终于，你看见前头的灯倏然而明，照亮了警督橙色的飞行员外套。

 

金·曷城-他正靠在墙边，指间夹着一支被风吻过的烟。看向你的时候他有些发愣，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又或者在踌躇这是不是真的。“警探？”

 

你-“我……我是想来问你……”你撑着膝盖，慢慢站直了身来，努力控制着混乱的呼吸，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我想问，你没有唱完的那首歌，后面是什么？”

 

金·曷城-他茫然地微微歪着头皱眉，大概没明白你在说什么，只是将揣在兜里的手抽出，指尖拈着一把伶仃的钥匙。

 

逻辑推理-难以对焦的视线和受酒精影响发颤的手应该会让他很难通过开门判定。

 

你-走道里昏黄的灯忽地暗了。你用力地跺脚，让它重新亮起。在明灭的间隙里，你走近金，“我来。”你从他手心取走了那把闪闪发光的钥匙，稳稳地对准锁眼。

 

能工巧匠-小事一桩。

 

你-你替他推开门，犹豫了一下，跟在他身后进去了：“就是车上我们听过的那首。”你还没问到答案呢。

 

五感发达-走道昏暗的光线窄窄地合拢为黑暗，金把门关上之后，你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带着海腥味的潮冷夜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卷着香料盆栽特有的芬芳。

 

同舟共济-很多个早上，伴着淡蓝色的熹微晨光，此间西奥裔的主人来到窗台边，掐走迷迭香顶端的新鲜嫩叶，迷人的清甜松木香久久留在了他的指尖。有的周末空闲时，厨房里咕嘟咕地冒着热气，柠檬、罗勒和松仁的香味在青绿的酱汁里交融。他随意地穿着睡衣，通常挽着袖子，露出手臂紧实有力的肌肉，握着厨刀的时候游刃有余。这样的清晨功课对他来说是一种放松，像狮子每日巡视自己的猎场。

 

你-你悄悄咽了口唾沫。在最难的时候你想过下一秒就和这个世界一起该死地毁灭，但现在，你希望那样温柔的日子能永远、永远地延续下去。

 

——“好似世界尚未终结。”

 

金·曷城-“你就这么想知道？”他逼近你，皮靴踏在木地板上，响声里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你-你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直到背脊紧贴着冰冷的砖墙。

 

五感发达-你盯着金的方向，逐渐适应的视野里，月光描画出他冷硬的轮廓。在厚厚的镜片之下，那双眼睛却很明亮，像一只高傲却优雅的野兽。这让你想起褴褛飞旋那个夜晚，你们站在阳台的栏杆边。他说你绿色的皮鞋很好。他也许并不知道，你有多久没从别人的口中听见这样心平气和、简单直接的赞许了——尤其是在你带着他无头苍蝇般跑了一整个白天却一无所获之后，尤其是在不得不当掉他不肯承认的心爱轮圈支付欠款和房费之后。

 

你-“金……”他只用一只手抵着你的胸膛，就足以让你动弹不得，心脏砰砰乱跳。他总是恪守着一套社交礼仪，和每个人保持着客气的距离，你们从未如此接近过，体温、气味、声音彼此重叠，合为一股遥远的、陌生的躁动。

 

金·曷城-“……‘斟满威士忌、白兰地、伏特加’”他的声音带着酒后轻微的疲倦和沙哑，和录音带里的隐隐相似，却因饱蘸了时光的笔墨变得捉摸不透。一直沉在深流之下的某些东西，在退潮的这夜里露出它隐约的棱角。“……‘陪我度过这夜，我的爱’……”

 

牙齿顿在下唇，气息擦出最后一个音节，微弱地震颤着，应和你骤如擂鼓般的心跳。

 

“——‘好似世界尚未终结’……”

 

食髓知味-酒的气息包裹着你。它温热，柔软，湿润，就像一个吻——不，这就是一个吻，浅浅的一触便分开。但那份神圣的触感久久的停在你的嘴唇上，你下意识地又舔了舔那儿，傻傻地看着金。

 

疑神疑鬼-他——他在看着你吗？还是越过你看向他过去的时光、某个朦胧的幻影？他为谁写下的这句词，他还为谁唱过？

 

你-“你……”你迟疑着，“你和肖——”

 

金·曷城-“……哈里。”他几乎是叹出声了。他用手捧住了你的脸庞，这一次，他给了你一个深深的、不由分说的长吻。

 

你-你脑海里的声音一下子全都哑了。唇舌交缠发出让人面红耳热的声音，你从他那品尝到了最甘甜的烈酒……是的，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你此刻的酣然痴醉。也许，也许你太久没饮过酒，也许在不知不觉间，你已经得了严重的过敏症，你呼吸急促，体温升高，心律失常。津液咽下或者溢出，你喉咙却始终干渴，你的心从未如此宁静，尽管每一秒都更逼近窒息。

 

在你真的把自憋死之前，金拽着你后脑的头发将你拉开。你仍觉得不够，也许他也是如此。短暂的凝视后，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身躯。他很瘦，但并不嶙峋，你已知晓他的内里有着怎样的热度，现在，你只想再度贴近这份炽灼的体温。

 

你咬住了金厚实粗糙的手套，偏头把它拽下来。于是，金隐藏的一生的刻痕、秘密和信仰，随着他掌心的热度毫无保留的裹住你发烫的面颊，你敬以虔诚的一吻。你已记不清有多久你不曾有过这般明亮的渴望翻滚在你的胸膛。那些美丽的幻光很多年前就离你远去了，随着一片决绝离开的白色裙角，你的世界被寒冷阴沉的灰色包裹，挤压，形成一个数毫米的空洞，像被一颗子弹穿过了心脏。而现在，或者更早，在教堂迷离破碎的花窗，在海岸边晃动的秋千，在相应和的口哨，在马丁内斯寒冷的白天与傍晚，你与他相对的时候……那永恒的伤痕被更坚定的颜料涂抹、覆盖，在风雪中慢慢弥合。你开始期待每一个白天的到来，期待着打开门时，能够看见他站在你的面前，直到第九千八百天，直到九千八百天之后。

 

——好似世界不会终结。

 

……

 

边缘系统-再一次，你来到这里。欣悦之地，苦痛之地，祈盼之地，绝望之地……

 

五感发达-煤灰覆盖着十字街口，音像店的招牌早已熄灭了。你抬头望去，两条黑色的线横跨过黎明黯蓝色的天穹，高高悬挂着一个又一个摩天轮那样狭小的车厢，黑鸟一般弋像远方。

 

你-被什么所驱使着呢，你追着它自由的影子向前奔跑。你周身的一切好像被迷离而利落地切割，混合成古怪的颜色。

 

古老的爬虫脑-眼泪，酒精，迷幻药，一片被灰色暴风统治的海洋，吞噬所有的航船。

 

内陆帝国-谁能在酒杯里找到一场日出？没有人做得到。

 

你-你穿过遍布稚拙脚印的狭小草径，荆棘刺破你的小腿，你攀上黑色巍峨的山丘，山石划伤你的手掌。你不知道路的尽头在何处，但你知道就在前面。终于，一片灿烂花林在你眼前如疯如狂地绽放，散发出清爽而温柔的淡香，松针，栗子，和罗勒。你回过头去，数百米宽阔的矿坑里，一阵风盘悬着吹过，拂走经年沉没的煤灰，在晨曦明亮的辉光中，展露出它比阳光更灿烂的金色。

 

……属于你的太阳就此升起了。

 

你-你睁开眼，在一双陌生的、整洁的床榻。金躺在你身边，呼吸声很轻。你看了他好一会儿，只觉心跳越发吵得厉害。

 

五感发达-偏开头看看这间你昨晚没来得及打量的房间吧。窗帘没有拉开，一切井然有序，隐没在深深浅浅的暗色里。床头柜上，*那个*本子毫不设防地躺在那儿，盖着一层朦胧的蓝。

 

反应速度-是它。

 

你-你没有翻开它，尽管它就在你触手可及的位置。你忽然不那么好奇了，因为你正翻阅着，参与着他的“此刻”。

 

内陆帝国-这像是个奇迹，不是吗？你从未有过的奢想，切实地在昨夜发生。他为什么会给你那个吻？是因为酒吗？是因为喝醉了，糊涂了，是忽然冲动还是一时兴起？他会后悔吗？

 

同舟共济-日落后的办公室，仅余最后一盏白炽灯嗡嗡作响。曷城警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揉捏着眉心。人事转移的手续相当繁琐，铺满了他手边吼吼一叠的文件。那张纸在询问他理由，而他也在问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他花了很多精力，付出比常人更多地汗水，才成为57分局的王牌，才终于让那些斜睨着他的眼光，那些窃窃私语中的冷嘲慢慢隐到他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只要在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切就要重新开始了，他将放弃过去那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和他赢到手的一切，去赌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钢笔轻轻点在一张表格上，上面罗列着一整页的坏处。他深深的凝视着旁边空白的栏位，心里浮动着那个，像是毛头小子才会相信的答案。

 

他是个不相信奇迹的人。他的生命之路遍布伤痕，就算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他依然走得坚定，理智，义无反顾，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在面前。希望与奇迹，那都是太虚幻的东西。直到它与你的道路交汇在马丁内斯那风雨兼程的匆匆七天，却让他不想让一切就此结束。

 

深吸了口气之后，终于，他拨开钢笔笔帽，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一如那燃烧的烈火扭动着的文字，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身边。

 

通情达理-给他勇气的人是你，给他希望的人是你。在马丁内斯，在煤城。那座代表着过去的旧城，深深掩埋着奇迹。你得到了你的，他也得到了他的。

 

金·曷城-一声细微的低唔之后，警督也睁开了眼睛。他摸向惯常放眼镜的地方，但摸了个空。昨晚太荒唐了，搅乱了他正常的节奏。你从被子凌乱的一角找到了他的眼镜递过去。警督头发睡得有点乱了，和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很不相同。他戴好眼镜，面色如常，不带丝毫的尴尬，“早上好，哈里。”他支起身来，赤脚下床，走向窗边，“想吃点什么？”

 

你-“也许……青酱通心粉？”

 

金·曷城-他笑了。“又是你脑袋里的声音告诉你的？”

 

你-“不行吗？”

 

金·曷城-“当然可以。”说着话，他将窗帘拉开，瑞瓦肖第一缕阳光温柔地照亮了他的脸庞，也是如此这般，照亮了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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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下完结字眼的时候，已再无多余的心力抽离出来，去整理身为作者的思绪。也许会有后记，也许会出本……不过总之，感谢读到这里的你，感谢此刻让你我的视线交汇。倘若你正好喜欢这个故事，我万分荣幸。